木雕禅师

初次的相见是九年前了，十四五岁，初知慕少艾的年纪。具体的情形已经不能记忆，但确实感到了一种魔力：天然真实的脸，晶莹清澈的一对大眼睛，两颊仿佛刚刚浴过，露出一点动人的绯红。略带弯曲的长发，随意绾了个髻，浓密秀美。纤细稚嫩的体态已经透露的些许少女的特征。这点印象一直照相般烙在心里。

那时从小学校升到镇上的中学，我们分到同一个班里，从此心里藏了一点影子，告别了无忧虑的童年。她学习很好，人又生的精致伶俐，招人喜爱，所以一直是班长，这愈增加了她的光辉，眩的我从不敢正视。

老师的编排我们碰巧邻桌而坐。因为一点迷朦的希翼，我竟一敛恶行，乖巧的很，每天意外的按时上课放学，专心听讲------专心只是样子而已，心神却一直在一旁羁留。这点假相赚得了家长许多的激赏，以为总算是长大懂事了。我那时大概读了很多闲书，每天课余总爱拿《水浒》、《聊斋》、《三侠五义》里的离奇故事引得一群伙伴围挤着惊异不已。惟独她不为所动，静静地坐着从不扭头，这点手段的失败常常若的我失落懊恼。

我的一笔小楷写的不坏，班里的板报一直由我负责，一月一期，捡周末的时候做好。每次我都借口一个人做不来央老师给找个帮手的，这件事本没有她相关的责任，但我算计好老师多半是会找她的：她是班长，义不容辞。所以定期我们都能有单独相处的一天-----现在想想，不禁佩服那时侯的城府机心。每到那天，头一晚我总会激动不已不能安睡，清晨便早早的去到教室里侯她。她的工作只是帮我牵线涂粉笔弹出格子，余下的写和画都得我来做，她径去捡位子背对我坐下自看她的书。我明知道她大概是不会回头看我的，却不自觉地振作精神，用平常不能有的十二分的心力工作，频频涂改，总是不能满意。我总要拖到很晚才完成，她也就一直静静相陪。我时时注意她的丁点儿的举动声响，却不发一言，不敢问她对我的心思。

野性的躁动，热情的促使，我终于不甘寂寞，不安于她的漠然，想弄些出格的举动刺激她的注意，我变本加厉的坏了。逃课、打架、说粗话，作为班长，她总算肯义务地劝说训斥我。见她落入圈套而不自知，心下狂喜，却强按住激动，对她的数落置之不理，愈发的狂放不羁。她见我无可救药，慢慢心死，不再言语了。我有些惶然，但怕她窥见我的居心，也不愿就改，依然我行我素。现在读阿德勒教授的个体心理学，知道那是自卑情结的神经症在作怪。我们住在同一个镇上，去我的大哥家能从她门前过身，我便边经常的往大哥那里跑，一到她家附近变不自觉提高嗓门儿自说些不相干的话，盼望她能知道我的经过。偶尔在路上不期相遇，却要把头扭向一旁，装做不曾见到。几年里我竟然没有同她说过几句话。

后来升学，不在同样的学校，相见的少了，也还一直留意任何她的消息。再次的相见已经是八年以后，我们到了同一座城市不同的学校。我也有了自己的恋爱，只是那双晶莹清澈的眼仍不时在梦里萦回。那天意外得到她的地址，第二日忙不迭约她出来叙旧。这时的我已经洒脱了许多，对女性也有了经验，并不会象数年前那般的不堪。她的形容没有太大的变化，只是已经长成了一个女人，身体也添了许多的修饰，那双眼依然清澈，可多少有些陌生了，时间的缘故罢。少年时的生分仿佛不曾有过，我们竟异乎寻常的亲热。故乡的旧事，儿时的玩伴，而今的恋爱，我们扯了一整天，亲密无间。因为心思的纯净，我也坦然的说了些诸如“茕茕白兔，东走西顾，衣不如新，人不如故”之类的疯话，惹得她开怀大笑。后来，彼此过往甚密，朋友说我们之间的眼神有些古怪，我笑他多心了。

去年有个极冷的冬日，有风，寒雨里还夹了些冰珠儿，我的生日。大学的即将离去，事业的失败，恋爱的难堪，弄的我甚是苦闷。挡去了一切的应酬，极自然的拉她出来喝酒。那天我醉的一塌糊涂，悲叹着天命的难测，人事的难知，想念着过去，孩子一样倚在她的怀里，泪了她一身，她抚着我的头不停哄我---------她的怀有一股醉人的暖意。后来我们相拥睡去，醒来后我故做惶恐，虚张声势忏悔我的失态。她极自然地笑了笑，不以为忤。送走她，姐打来电话问候。姐大我三岁，从小一直一个学校里念书照料我。我跟姐提及她我说姐那谁谁谁你还记得么？姐的回话让我悚然：那年月她对一个人竟然也很是恋慕，只是那个人甚至连个好颜色也不肯给予。

或者是做贼心虚的惶恐，或者是知道某种答案的失落，总之我又慢慢跟她疏远了，每次都借故托辞避而不见，整整半年。一次偶然的相遇，我的掌里已经握了另一个女孩儿。依旧是极自然的寒暄调侃，亲密无间，我之前的那些做作仿佛她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。那点自在坦然让我明白我的忧心是多余，一直挥之不去扰我心神的其实只是梦里那双晶莹清澈的眼，也只能是那双晶莹清澈的眼了。